贷款养老
虽然有两个儿子,但济南平阴县人田仲良对于谁给他养老心中也没有谱。
三两散酒下肚,脖子根以上的皮肤开始泛红,田仲良经常跟儿子们讲“那过去的故事”。他的语速通常很慢,“那个时候”“那个时候”指的是他当兵16年间。确切地说,是他1979年入伍后在河北做基建工程兵、月工资8元开始。
1986年,月工资涨到36元,田仲良的二儿子也出生了。虽然国家有政策,但想到“养儿防老”,他决定冒险:“两个孩子可以彼此依靠。”
即使在计划生育政策最为严格的岁月里,农村较城市还是有所不同:城市居民生活在不同的工厂里,一旦怀孕几乎无法隐瞒。
镇计生办也写过“举报信”到部队,但被田仲良从传达室截了下来。二儿子最终被罚款600元。
“当时我开车技术好,出差机会多,手里的活钱儿多。”1988年转为“志愿兵”后,他的月收入达到140元。在田仲良和妻子的记忆里,那时的日子“挺好过”。妻子在家带着两个儿子种6亩地,收获后给父母150斤“养老粮”。如果父母生病或遇有其他重大花销,他们兄弟4人平摊花费。
情况到1993年起了变化,他转业分配到县出租客运公司。而且单位很快改制,所有的资产都出卖了。但那时事业单位不允许下岗。所以现在田仲良的档案还放在客运公司的上级主管部门县建委。
1996年起,田仲良就开始找建委要“说法”。10年后,2006年县里终于给他办了个低保:一个月150元,但没有养老保险、医疗保险。当时28年工龄的田仲良从银行贷了1.7万元补齐了10年间的养老保险“欠账”,现在还有1万元贷款没有偿清。
田仲良听说连续工龄满30年的,养老保险计发比例可以按本人标准工资85%计算。这样还属于“事业编”的他有望每月拿到近3000元退休金,“再加上几亩地,我和老伴的晚年也有保障了”,但2006年后,田仲良已无力继续缴纳养老保险了。
“儿子成家后,基本帮不上忙。现在就琢磨先把欠银行的钱还上。”他说,两个儿子都去城市工作,自顾不暇。他自己攒钱的方法就是从早7点到晚6点到山上种树,虽然天天都很疲劳,而且没有年轻人种得多,“但每天能种40多棵,发40块钱。”
其实在采访中,几位父母都有些不好意思:忙乎了一辈子,也不知道年轻时都干什么了,不仅没留下像样的财产,以后恐怕还要成为孩子们的负担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部分受访者为化名)
养老院里的黄昏
把老人送到老家的养老院寄养,自己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,并非很好的选择
“有几个老太太有点糊涂,得让着她们,她们才能赢几把!” 80岁的张稳坐在屋头的阴凉地里,就着一张小桌子与三位老人一起打“跑得快”。
他是北京朝阳区嘉德老年公寓的一位普通老人,每天6点左右起床,然后逗逗小狗,再去菜地里数数自己种的白菜,早饭后或者午饭后跟一帮“志同道合”的老人们玩牌。
不过,老爷子念念不忘当初和儿子打的那场拆迁款官司。“人年纪越大,心就越小。等变老了,脾气性格都跟小孩子一样,得好好哄着。” 嘉德老年公寓法人王岩在经营了5年养老院后,觉得开养老院跟幼儿园没什么两样。
随着子女外出工作成为常态,以及住房等生活负担的增加、“421”家庭的增多,将老人送到养老院已经成为一些家庭的选择。
在目前情况下,人们为老人挑选养老院的因素包括:可以为老人提供良好的住宿、饮食条件,有经过培训的专业陪护、服务人员,足够的医疗支持等等。
然而,赡养并不仅包括良好的硬件条件。对于这些步入人生最后阶段的老人来讲,他们的黄昏更为特殊和敏感。
“周五病”
“哎呦,疼啊!我这浑身都疼,腰疼、背疼、大腿也疼,我得上医院!”护工将韩淑琴一推进养老院的办公室,她就开始大声喊疼。
轮椅上的韩淑琴今年70多岁,脑血栓后遗症让她再也无法下地。虽然嘴里大声喊着疼,但老人厚厚的老花镜片下,不停转动的眼睛里不时还会透出一丝“狡黠”。
韩淑琴家里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。儿子都是司机,女儿做护士,有两个孙子还在读书。因为子女们无暇照顾老人,将她送到了嘉德老年公寓。
“到周五了,是该疼了,一见到儿子就好了!”坐在办公室里的郭俊笑着悄悄对本刊记者说。其实,老人平时身体还不错,但每到周五这天,她就害怕子女们因为各种原因不来看她。所以,她总是以身上疼为理由让孩子们带她去医院检查。这样,她就可以和家人待在一起。
“人老了心也越来越小,逐渐回归到跟孩子一样。如果想要孩子们陪着了,他们就会耍一点点小聪明。”郭俊是嘉德老年公寓的专职大夫,今年已经58岁,退休前曾在云南一家医院担任心外科副主任医师。作为嘉德老年公寓的专职医师,他的日常工作不仅包括老人们身体诊疗,还要对老人进行心理帮助和护理。
郭俊举例说,老人只是牙周炎出点血,快到周末时也会打电话跟孩子讲吐血了,“孩子听见后,立马赶来探望。”
“有时候,都住在养老院的老两口之间也会制造一些小摩擦,希望引起子女们的注意,”北京协和医院心理医学科副主任医师洪霞说,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称为躯体化症状:就是像小孩子一样,老人也会通过身体的方式表达自己想要的内容,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。
如果平时和家人一起居住,老人们也会有类似情况。但养老院的生活使他们表现得更为明显。
它反映了一个突出问题:老人们即使接受养老院的生活,仍不会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,他们还是需要和家人在一起。所以,把老人送到老家的养老院寄养,自己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,并非很好的选择。
一直以来,在可以得到更好的看护以外,人们都认为老人们在养老院可以和很多同龄人在一起,不会太寂寞。但养老院的陪护人员仍然要面对老人们新的心理问题。